微生风

三十九章

 

“天后荼姚枉为六界之母，恃恩而骄，与魔界沆瀣一气，授意侍从谋害上神，逆天行事，实属十恶不赦。然本座念其为火神生母，废黜后位，废其灵力，特赦其于毗娑牢狱静思己过。”

 

“鸟族公主穗禾诛杀上神，罪不可恕，削神籍，剔去仙骨，贬入凡间，永受轮回之苦。”

 

传召的仙倌朗声诵毕，缓缓阖上诏书，毕恭毕敬的退回到天帝座旁。太微面若寒霜，向立在两侧的侍卫略一挥手，几人立时冲上前来将跪在九霄云殿当中的人押解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荼姚穿着一袭素白的常服，头上的珠钗步摇尽数去了，墨发凌乱的披散下来，半遮着未施粉黛的面容。近乎疯癫的尖叫和笑声回荡在大殿之内，伴着锁甲佩剑的轻响和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，众仙家皆战战兢兢垂首而立，鸦雀无声。

 

栖梧宫。

 

接二连三的突兀声响从寝殿内传出来，了听和飞絮在门外急得团团转，可紧闭的殿门上印着一道火灵结界，无法得知殿内的情形。

 

旭凤双眸布满血色，可口唇却是惨白惨白的，死死咬着下唇无声地流着泪，淡淡的血腥味自舌尖蔓延，烫入心房。

 

“不会的，你不会就这样丢下我的！”旭凤颤声自语着，突然间一声大叫，挥袖将身前书案上的物什尽数扫落到地上，墨玉砚台随着脆响碎成了许多片，墨汁浸染了落在旁边的书卷。

 

“你一定是躲起来了对不对？”旭凤踉踉跄跄地在殿中四周环顾着，“你不要吓我了好不好，润玉，润玉……”情绪激荡之下，一道火光随着袍袖的挥舞倏然破空而去，落在殿角的花瓶之上，登时将其撞得四分五裂。

 

“润玉——！”旭凤喊得声嘶力竭，失控的灵力层层叠叠向着四面八方震荡而出，殿内的书架、桌案、床榻纷纷翻倒，而旭凤纤薄的身影晃了几晃，亦慢慢委顿在地，嚎啕大哭起来。

 

在断裂的书架与书籍中间，一点微弱的光华正自缓缓暗下去。

 

旭凤突然止住了哭声，连忙手脚并用地挪过去，双手颤抖着捧起了那块月白色的灵石。

 

这是当初去魔界收服穷奇之时，润玉在魔界集市上用一百年灵力换来的万象灵石，能将片刻的时光凝为永恒。

 

『为兄见这物件稀奇有趣，买来与你解闷。』

『这都是那些商贩胡乱要价的骗人之物，兄长买它作甚。』

 

想起那时的心动与欢喜，旭凤破涕为笑，掌心灵力流转，那灵石登时涨起光芒，小小的虚像自上方浮现。

 

虚像中的润玉栩栩如生，正朝着自己温柔地笑着。

 

“润玉……”旭凤伸手试图去触碰他的脸颊，却在分神间中断了灵力，只见那笑容闪烁了几下，渐渐变得模糊，又很快随着光芒消散了。

 

旭凤怔怔地看着，一滴血泪自眼角无声的滑落。

 

凄厉的凤唳响彻九重天，流光溢彩的火凤凰挥动着华美的双翼，曳着赤红的火焰，一路悲鸣着扶风直上，惊动了整个天界。

 

火凤凰的身影隐去，旭凤站在临渊台边，在隆隆的紫雷与如刀的罡风中摇摇欲坠。单薄的衣衫与披散的墨发被吹起，旭凤阖上眼，缓缓张开了双臂。

 

“润玉，”旭凤淡淡弯起了嘴角，声音轻飘飘的，“希望我没有让你等的太久。”

 

赤色的身影纵身跃下，如同一叶羽毛坠落，顷刻间被风雷席卷。

 

低沉悠长的龙吟倏然响起，但见一只巨大的金龙自临渊台俯冲而下，耀眼的金芒几乎令九天玄雷黯然失色。金龙在罡风中吟啸盘旋着，托起那坠落的身躯，竟又腾翔而起，坚硬的龙鳞被风刃割裂掀起，龙角浮起裂痕，金光涌动的龙血自遍体鳞伤的身躯流淌而出，而一道光辉熠熠的屏障始终紧紧围绕着旭凤，直到冲出了风袭雷击。

 

金龙重重跌落在临渊台边，化作了须发尽白的老者。

 

“父帝……父帝！”旭凤扶起修为尽散、奄奄一息的太微，大张的双眸里泪水滚滚而下，“为什么，为什么……”

 

“旭儿，别哭。”此时此刻的太微就像一位普普通通的父亲，满目慈爱地看着旭凤，虚弱地笑起来，“你是父帝的骄傲，一定会成为比父帝更好的天帝。”说罢掌心微光隐现，慢慢把天帝印玺放到旭凤的掌中。

 

“旭儿，你一定要好好的……”太微的声音戛然而止，与旭凤相握的手软软垂了下去，周身浮起金色的光点，似无数鳞片四散而去，如指间流沙再也留不住。

 

旭凤张了张嘴，却没能发出声音，紧接着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。

 

“殿下终于醒了！”难掩关切与喜悦的声音仿佛隔着纱，缥缈而遥远。

 

旭凤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，猛地睁开双眼，挣扎着坐起了身。

 

“殿下切莫乱动！”岐黄仙倌匆匆上前，再次为旭凤把脉，方才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，长吁了一口气。

 

一直守在旁边的锦觅也凑到榻边，急切的问道“凤凰他怎么样了？”

 

“已无大碍，”岐黄仙倌说着又露出些许笑意，“也幸而未伤及殿下腹中的小殿下。”此言一出，殿内众人皆又惊又喜，只旭凤怔怔的坐在榻上，面色无悲无喜，竟似没有丝毫反应。

 

众人正自不知所措，旭凤却忽然开了口，语调平淡得令人发冷，“你们都先出去吧。”见锦觅几人仍踟躇不去，旭凤垂眸淡淡道：“放心，我不会再寻短见了。”

 

待殿门被阖上，殿内只余自己，旭凤仍感到一片恍惚，带着强烈的不真实感轻轻抚向自己的小腹，凤目中昔日的光彩被悲伤取代，“你竟忍心就这样丢下我们去了……”

 

三日后，旭凤登基为天帝，一袭银丝云纹素白锦袍，头挽白玉华冠，端坐九霄云殿之上。只是那双眸子就像枯败的凤凰花，再无欢喜盛放。

 

散朝后的旭凤换上一身月白云袖长衫，以一小段白绸束了发，御风往上清天而去。

 

灼灼桃华在充沛的灵气中点缀枝头，莲池中的水荡漾着清澈的波纹，碧叶清荷浮动着婀娜的倒影，淡香盈袖。

 

玄灵斗姆元君闭目坐于莲台之上，座前那朵缺了一瓣的青莲浮着莹莹微光。

 

待旭凤叩首行了礼，元君缓缓睁开眼，不待他询问便淡淡笑道：“我知天帝为何而来，昔日他亦至我座前寻求指点。我曾与他言，向来情深，奈何缘浅，种种因果不过宿命二字。”

 

元君看着仍固执跪在面前的旭凤，轻叹一声，复道：“也罢，我曾予他一抹香灰，虽缘尽于宿命，然他已真正放下执念，得以超脱因果，亦可缘由身起。”

 

旭凤沉寂许久的眸子里终于亮起些光彩，颤声道：“那他，他还会回来吗？”

 

元君只是浅浅笑了笑，闭目不再言语。

 

旭凤魂不守舍地回到璇玑宫，换上了润玉昔日穿的天青色中衣，直至更深露重仍辗转难眠。突然间响起轻细的叩门声，旭凤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，赤脚冲到殿门处，压抑着内心的狂喜，颤着双手慢慢推开了殿门。

 

“呜呜”的悲鸣声响起，却是魇兽有灵，知道主人已经不在了，垂头蹭着旭凤的衣角哀伤不已。

 

旭凤俯身轻轻抚摸了几下魇兽的毛茸茸的小脑袋，清冷的月光无声倾泻着，映照出两个孤独的身影。

 

旭凤举目望向那一轮圆满的月，忽然浅浅的笑了。

 

“一年，百年，千年，哪怕用永恒的时间来等，我也相信，你终会有回来的一天。”

（完结）

后记：

后续的蜜汁脑洞就番外见啦～